多歧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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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中, 秦王殿。
天色陰沈沈的，殺手、府兵、左右武衛跪了一地，皆是一身風塵仆仆, 可卻無人敢說話。
“人呢！本王問你們人呢！”
左武衛將軍低著頭：“殿下，我們的人找到南蕪寺的時候，人已經不見了……”
“廢物！”秦王怒不可遏, “全都是廢物, 本王養你們何用！”
自從江酌開始得勢, 秦王便派人暗中打探江府和莊家的舊人, 平陽太遠，打聽消息的人遲遲不見回來，秦王只好先從江家下手。
只這些年江霽好像早有準備, 像是怕有人會查江酌身份和下落——先是十二年前便偽造了江酌的死訊, 那墓他叫人去挖了，是空的, 裏頭什麽也沒有。
再便是府裏的下人，江霽還活著時府裏的那批下人全是新來的，在府裏幹得最長的也不過是六年，就是崇仁，可沒有一個知道江家十年前的舊事。
除此之外, 在這一批下人來之前, 江府頻繁地換過好幾次下人，而且在府裏做過的下人, 都被送出京城了, 至於送去了哪裏, 根本無從知道。
秦王剛開始毫無頭緒，是聽住在江府旁邊的老人說起, 好多年前經常能聽到江府裏頭有人唱歌。他沿著這條線索往下查，才知道江霽從前竟還納過一個妾！
他當日便進宮問了太後，才知道此人還做過江酌的娘——此人當年被納進江府，江酌是不是自己的親子，她還能不知道？想來昭仁公主和江酌的事，她全都知曉！
秦王不寒而栗，連夜派人將整個京城大大小小的青樓楚館全都查了一遍，才稍微找到了一個從前跟月奴有過接觸的灑掃嬤嬤——她同月奴在青州老家待過一個青樓，所以才對她有些印象，只除了老家和模樣，再多的，她便不知道了。
秦王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，將青州翻了個底朝天，月奴家的老墳都被他刨了個遍，卻依舊是沒有月奴的蹤影，底下的人在青州兜兜轉轉許久，沒了法子，只好拿著那嬤嬤描述的畫像在青州四處打聽，是好容易聽人說在南蕪寺好像有個相似的，可他們剛找過去，就發現人已經被接走了——原來他還不確定，只這人在這個節骨眼忽然消失，秦王便斷定此人月奴。
秦王的人連夜封鎖青州，進出城的人一律嚴查，可就這麽查了半個月，還是半個人影都沒找到，想來是江酌的人動作更快，人已經出了青州了。
武衛們一路北上，對各個關口嚴加盤查，遇到往京城去的、形跡可疑的，寧可錯殺，絕不放過，到現在，已經是數不清追殺了多少馬車了，可人還是沒找到一個……
秦王臉色陰沈：“青州沒有，那就在京城裏找，本王就不信，她還能不往京城來。”
這日之後，十六衛忽然加強了京中城防巡邏，街道巷落不時便能看到巡邏隊經過，便是進城的四個大門都有重兵把守。
早朝有人問起：“城中突然加強戒備，只怕會引起百姓恐慌。”
宋循和秦王對視一眼，道：“也不算突然，只近來京中的茶樓酒肆，書肆書院經常發生打架鬥毆事件，每一日京兆府都能接到三起以上的報案，再這樣放任下去，只怕京中的秩序要亂，確實該加強巡防。”
這話一說，根本叫人反駁不了，因為這些茶樓書肆之所以會吵，多是為了江酌和秦王的事，褚遂與龐敬川對視一眼，沒再說了，不合適，只怕還會給秦王一黨留下話柄，汙蔑他們有包庇之嫌，縱容百姓罔論皇室正統。
下朝後，泰安帝同江酌站在禦花園裏：“秦王此番所為，你可知寓意為何？”
江酌掀了掀眼簾：“他怕月奴會進京。”
“你可有把握？”李霃看了他一眼。
江酌不知想到了什麽：“有。”
“此番若成，便是要讓秦王再無翻身的可能。”
從宮裏出來的時候，剛好下雨。
福吉撐著傘送江酌出來：“雨天路滑，江公子還請仔細腳下。”
他有些絮絮叨叨的，江酌並不理會，直到他從白玉階上下來，一擡頭的功夫，看到了一抹淡藍色的倩影。
昭仁公主身披鬥篷，站在雨裏，隔著雨霧，與江酌對視。
兩個交換了命運的人第一次相見，一個桂殿蘭宮，一個亭臺深院，可誰都不好過。
也說不上誰恨誰。
李矜恨他嗎？應該不會——她是個女兒身，替他進了宮，養在太後膝下，是整個大梁除了太後和皇上最矜貴的人，從小被錦衣玉食的養著、嬌生慣養。
江酌想到這兒，又覺得或許會，若不是他，她大抵能享一輩子的尊貴榮華。
雨霧漸深，誰都看不清彼此的模樣，也看不清彼此的想法——
李矜對江酌福了福禮。
江酌對她微微頷首。
一個往東，一個往西，江酌從白玉階上下來，擡頭看著瓊樓玉宇，紅墻黃瓦——還有三日。
“還有三日，月奴他們就要到京城了。”元春坐在馬車打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，“只如今秦王的人在城中大肆布防，他們該怎麽進來？”
江酌就道：“進來，比過來容易。”
元春聽出了他在誇她——讓江之言去周媽媽那裏打聽月奴的下落，知道秦王的人可能會盯著江之言他們，把月奴接出來後，便讓她跟著收糧食的隊伍一起進京，雖然走得慢了些，但勝在安全：“你有辦法了？”
“不算是辦法。”江酌賣了個關子，“月奴的事，你我都不急，急的是秦王，他日日在城中巡邏，十天一個月……我們的人有糧有水可以耗，他又驚又懼，夜長夢多，總會出現紕漏。”
這便是以不變應萬變了。
“我的人跟在她身邊，總能護她周全。”
元春聽他這麽說，稍微安下心來，反正都等了這麽多年，也不差這一會兒了。
江酌看她好似很高興——他猜得到那日她偷偷去找江之言是為什麽。
其實江酌並不在意儲君之位，元春也不在乎，但她還是費盡心思把月奴找來了，因為從前江酌說過，他想見她。
他沒見過自己的娘親，就一直都把月奴當作自己娘，如果月奴還活著，那就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了，他總是想見一見的，也算是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。
“你比我還想見她。”
“想的呀。”元春就說，“她是你的家人。”
江酌短短十八年的歲月過的算是顛沛，命運已經待他這樣不公了，她希望他能有家人，這樣就好像老天爺待他終於溫柔一點了一樣。
“說起來，你還沒見過我娘呢，怎麽，你不想見嗎？”
江酌卷了卷她的頭發纏在指上，說：“不大想。”
元春立刻回頭：“為什麽？”
“醜媳婦啊。”江酌輕輕挑眉，“不敢見爹娘。”
元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：“分明是數一數二的俊俏。”
“江之言第一嗎？”
元春聽出他什麽意思了——想來是她阿娘喜歡江之言的事，被他知道了。
於是，“江之言第三。”
“誰第一？”
“隱哥第一，阿爹第二。”
-
三日後，一隊押運糧食的車隊趕著牛，晃晃悠悠地往京城來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，只快要進城時，兩輛不知是打哪來的馬車行在了他們的前頭。
如今城門盤查森嚴，進京的馬車都要搜查，只馬車上的人露了半張臉，往官差手裏放了幾兩碎銀，說：“家裏人生病了不好見風，還請官老爺行個方便。”
官差看了他們幾眼，把他們放進城中。
只還沒走多遠，秦王的人便跟上了他們，繞過一條巷子的功夫，官兵便把他們包圍了，秦王帶著人趕到，幾步下來，掀開車簾，只見裏頭只有一大一小兩個男子蜷縮在角落裏頭，馬車中間還躺著一個病得只能躺的老母。
秦王看他們的衣衫打扮，不像是能給得起賞錢的，於是擡手把人揪下來，扔到地上：“誰教你們這麽做的？”
那男子跪在地上，不住地磕頭：“小的不知道，小的什麽都不知道，小的是一時豬油蒙了心，貪那幾個錢財，小的什麽都不知道，那人就是叫我們進城，別的什麽也沒說，大人我老娘病得快不行了……”
他不住地磕頭，可秦王看都沒看，一臉晦氣，暴躁地一腳把他踹翻，叫人把他拖走了。
宋循還坐在馬車裏，見此：“事出反常必有妖，今日決計是有不對。”
“廢話——”
話音未落，就聽左武衛的人匆匆驅馬疾馳來報：“殿下，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均有馬車想要強闖！咱們的人手不夠了！”
“聲東擊西是吧。”秦王冷笑一聲，翻身上馬，“給本王查，今日絕對不能讓月奴活著進城。”
眾人四散開往城門去，只秦王的馬在原地轉了兩圈，忽然調轉馬頭往南門去——江府在北面，按理走北門最近，江酌定會認為他猜到他們想走北門，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往離北門最遠的南門去。
秦王拿定主意，疾馳往南門趕，剛準備靠近南門，橫穿巷道的功夫，便被迎面沖來的馬車嚇得急急勒住了馬繩！
只那馬車橫沖直撞，不管不顧，身後的右武衛的人奮力追擊，秦王見狀，立刻調轉馬頭從另一端準備包抄！
巷道穿行，風聲夾雜，終於，在一個十字巷口，將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，馬夫被揪下來，秦王一個箭步上前，掀開車簾——可裏頭空空如也，什麽也沒有！
“混賬！”
秦王上了兩回當，怒不可遏，剛準備發火，只他站在馬車上直起身，憑借極高的視覺位置突然看到混亂的人群外頭，一輛不起眼的青蓬馬車偷偷掉轉了方向。
“給我追！”
一聲大喝統領了整個街道的人馬，一時間眾人齊齊調轉方向，朝著這輛青蓬馬車追去。
那馬夫像是沒料到會被人發現，心急火燎、著急忙慌地駕著車，在城中橫沖直撞，一路上撞倒了許多鋪子，燈籠、簸箕、扇子散落一地，又被身後越來的馬踐踏而過，整個巷子亂成了一片，哀嚎遍野，跟在秦王身後的府兵看出不對：“殿下，我看此人是想往長安街去！”
長安街人多，又靠近皇城，要是被江酌一派的人察覺到，很可能會阻攔他們，那可就不好辦了——
秦王暗暗皺眉：“攔住他們！”
馬鞭揮舞，縱身一躍，跳過了攤販們的小鋪，嚇得兩側圍觀的百姓紛紛退讓，一個橫刀一躍的功夫，距離近了，右武衛的人借著馬背越深，飛身縱過前面一人的肩膀，一個空越，徑直落在了那頂馬車頂上！
長刀破出，刀鋒見骨，橫刀一揮，整個馬車轟然炸開！
碎片四散，驚叫聲在巷道裏此起彼伏。
馬夫從車上掉下來，鮮血噴濺了半個巷道，巷子裏驟靜，血腥氣夾雜在灰塵裏，散發著嗆人的氣味，左右武衛的人盡數下馬，逼身靠近馬車——
半晌，一個頭戴面巾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從馬車裏的跑出來，她六神無主，驚慌失措，根本不敢往後看，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走。
可還沒來得及跑出多遠，便被一支箭從身後射去，貫穿了胸口！
秦王哼笑一聲，呼出一口濁氣，費了他這麽大的功夫，總算是把人抓到了，他擡頭四周環顧，喃喃：“怎麽跑到這來了……”
這都快到城南邊，老侯爺的府邸了。
底下的人上前查看月奴的屍體，只剛把人翻過來，便失魂落魄地跌坐下來：“殿、殿殿下……”
“幹什麽大驚小怪的。”秦王還沈浸在終於抓到人的愉悅裏無法自拔。
就聽底下的人道：“這人好像是端陽郡主……”
秦王後背一涼，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——
“什麽……”
也是這時，送糧的車隊慢慢悠悠進京，月奴就坐在牛車的最前頭，一身粗布麻衣，掛著面紗，將自己的文牒交給官差。
官差們知曉京中有異動，都以為是秦王抓到人了，根本無暇多看，只是看了她一眼，便放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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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武衛將軍低著頭：“殿下，我們的人找到南蕪寺的時候，人已經不見了……”
“廢物！”秦王怒不可遏, “全都是廢物, 本王養你們何用！”
自從江酌開始得勢, 秦王便派人暗中打探江府和莊家的舊人, 平陽太遠，打聽消息的人遲遲不見回來，秦王只好先從江家下手。
只這些年江霽好像早有準備, 像是怕有人會查江酌身份和下落——先是十二年前便偽造了江酌的死訊, 那墓他叫人去挖了，是空的, 裏頭什麽也沒有。
再便是府裏的下人，江霽還活著時府裏的那批下人全是新來的，在府裏幹得最長的也不過是六年，就是崇仁，可沒有一個知道江家十年前的舊事。
除此之外, 在這一批下人來之前, 江府頻繁地換過好幾次下人，而且在府裏做過的下人, 都被送出京城了, 至於送去了哪裏, 根本無從知道。
秦王剛開始毫無頭緒，是聽住在江府旁邊的老人說起, 好多年前經常能聽到江府裏頭有人唱歌。他沿著這條線索往下查，才知道江霽從前竟還納過一個妾！
他當日便進宮問了太後，才知道此人還做過江酌的娘——此人當年被納進江府，江酌是不是自己的親子，她還能不知道？想來昭仁公主和江酌的事，她全都知曉！
秦王不寒而栗，連夜派人將整個京城大大小小的青樓楚館全都查了一遍，才稍微找到了一個從前跟月奴有過接觸的灑掃嬤嬤——她同月奴在青州老家待過一個青樓，所以才對她有些印象，只除了老家和模樣，再多的，她便不知道了。
秦王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，將青州翻了個底朝天，月奴家的老墳都被他刨了個遍，卻依舊是沒有月奴的蹤影，底下的人在青州兜兜轉轉許久，沒了法子，只好拿著那嬤嬤描述的畫像在青州四處打聽，是好容易聽人說在南蕪寺好像有個相似的，可他們剛找過去，就發現人已經被接走了——原來他還不確定，只這人在這個節骨眼忽然消失，秦王便斷定此人月奴。
秦王的人連夜封鎖青州，進出城的人一律嚴查，可就這麽查了半個月，還是半個人影都沒找到，想來是江酌的人動作更快，人已經出了青州了。
武衛們一路北上，對各個關口嚴加盤查，遇到往京城去的、形跡可疑的，寧可錯殺，絕不放過，到現在，已經是數不清追殺了多少馬車了，可人還是沒找到一個……
秦王臉色陰沈：“青州沒有，那就在京城裏找，本王就不信，她還能不往京城來。”
這日之後，十六衛忽然加強了京中城防巡邏，街道巷落不時便能看到巡邏隊經過，便是進城的四個大門都有重兵把守。
早朝有人問起：“城中突然加強戒備，只怕會引起百姓恐慌。”
宋循和秦王對視一眼，道：“也不算突然，只近來京中的茶樓酒肆，書肆書院經常發生打架鬥毆事件，每一日京兆府都能接到三起以上的報案，再這樣放任下去，只怕京中的秩序要亂，確實該加強巡防。”
這話一說，根本叫人反駁不了，因為這些茶樓書肆之所以會吵，多是為了江酌和秦王的事，褚遂與龐敬川對視一眼，沒再說了，不合適，只怕還會給秦王一黨留下話柄，汙蔑他們有包庇之嫌，縱容百姓罔論皇室正統。
下朝後，泰安帝同江酌站在禦花園裏：“秦王此番所為，你可知寓意為何？”
江酌掀了掀眼簾：“他怕月奴會進京。”
“你可有把握？”李霃看了他一眼。
江酌不知想到了什麽：“有。”
“此番若成，便是要讓秦王再無翻身的可能。”
從宮裏出來的時候，剛好下雨。
福吉撐著傘送江酌出來：“雨天路滑，江公子還請仔細腳下。”
他有些絮絮叨叨的，江酌並不理會，直到他從白玉階上下來，一擡頭的功夫，看到了一抹淡藍色的倩影。
昭仁公主身披鬥篷，站在雨裏，隔著雨霧，與江酌對視。
兩個交換了命運的人第一次相見，一個桂殿蘭宮，一個亭臺深院，可誰都不好過。
也說不上誰恨誰。
李矜恨他嗎？應該不會——她是個女兒身，替他進了宮，養在太後膝下，是整個大梁除了太後和皇上最矜貴的人，從小被錦衣玉食的養著、嬌生慣養。
江酌想到這兒，又覺得或許會，若不是他，她大抵能享一輩子的尊貴榮華。
雨霧漸深，誰都看不清彼此的模樣，也看不清彼此的想法——
李矜對江酌福了福禮。
江酌對她微微頷首。
一個往東，一個往西，江酌從白玉階上下來，擡頭看著瓊樓玉宇，紅墻黃瓦——還有三日。
“還有三日，月奴他們就要到京城了。”元春坐在馬車打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，“只如今秦王的人在城中大肆布防，他們該怎麽進來？”
江酌就道：“進來，比過來容易。”
元春聽出了他在誇她——讓江之言去周媽媽那裏打聽月奴的下落，知道秦王的人可能會盯著江之言他們，把月奴接出來後，便讓她跟著收糧食的隊伍一起進京，雖然走得慢了些，但勝在安全：“你有辦法了？”
“不算是辦法。”江酌賣了個關子，“月奴的事，你我都不急，急的是秦王，他日日在城中巡邏，十天一個月……我們的人有糧有水可以耗，他又驚又懼，夜長夢多，總會出現紕漏。”
這便是以不變應萬變了。
“我的人跟在她身邊，總能護她周全。”
元春聽他這麽說，稍微安下心來，反正都等了這麽多年，也不差這一會兒了。
江酌看她好似很高興——他猜得到那日她偷偷去找江之言是為什麽。
其實江酌並不在意儲君之位，元春也不在乎，但她還是費盡心思把月奴找來了，因為從前江酌說過，他想見她。
他沒見過自己的娘親，就一直都把月奴當作自己娘，如果月奴還活著，那就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了，他總是想見一見的，也算是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。
“你比我還想見她。”
“想的呀。”元春就說，“她是你的家人。”
江酌短短十八年的歲月過的算是顛沛，命運已經待他這樣不公了，她希望他能有家人，這樣就好像老天爺待他終於溫柔一點了一樣。
“說起來，你還沒見過我娘呢，怎麽，你不想見嗎？”
江酌卷了卷她的頭發纏在指上，說：“不大想。”
元春立刻回頭：“為什麽？”
“醜媳婦啊。”江酌輕輕挑眉，“不敢見爹娘。”
元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：“分明是數一數二的俊俏。”
“江之言第一嗎？”
元春聽出他什麽意思了——想來是她阿娘喜歡江之言的事，被他知道了。
於是，“江之言第三。”
“誰第一？”
“隱哥第一，阿爹第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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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後，一隊押運糧食的車隊趕著牛，晃晃悠悠地往京城來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，只快要進城時，兩輛不知是打哪來的馬車行在了他們的前頭。
如今城門盤查森嚴，進京的馬車都要搜查，只馬車上的人露了半張臉，往官差手裏放了幾兩碎銀，說：“家裏人生病了不好見風，還請官老爺行個方便。”
官差看了他們幾眼，把他們放進城中。
只還沒走多遠，秦王的人便跟上了他們，繞過一條巷子的功夫，官兵便把他們包圍了，秦王帶著人趕到，幾步下來，掀開車簾，只見裏頭只有一大一小兩個男子蜷縮在角落裏頭，馬車中間還躺著一個病得只能躺的老母。
秦王看他們的衣衫打扮，不像是能給得起賞錢的，於是擡手把人揪下來，扔到地上：“誰教你們這麽做的？”
那男子跪在地上，不住地磕頭：“小的不知道，小的什麽都不知道，小的是一時豬油蒙了心，貪那幾個錢財，小的什麽都不知道，那人就是叫我們進城，別的什麽也沒說，大人我老娘病得快不行了……”
他不住地磕頭，可秦王看都沒看，一臉晦氣，暴躁地一腳把他踹翻，叫人把他拖走了。
宋循還坐在馬車裏，見此：“事出反常必有妖，今日決計是有不對。”
“廢話——”
話音未落，就聽左武衛的人匆匆驅馬疾馳來報：“殿下，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均有馬車想要強闖！咱們的人手不夠了！”
“聲東擊西是吧。”秦王冷笑一聲，翻身上馬，“給本王查，今日絕對不能讓月奴活著進城。”
眾人四散開往城門去，只秦王的馬在原地轉了兩圈，忽然調轉馬頭往南門去——江府在北面，按理走北門最近，江酌定會認為他猜到他們想走北門，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往離北門最遠的南門去。
秦王拿定主意，疾馳往南門趕，剛準備靠近南門，橫穿巷道的功夫，便被迎面沖來的馬車嚇得急急勒住了馬繩！
只那馬車橫沖直撞，不管不顧，身後的右武衛的人奮力追擊，秦王見狀，立刻調轉馬頭從另一端準備包抄！
巷道穿行，風聲夾雜，終於，在一個十字巷口，將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，馬夫被揪下來，秦王一個箭步上前，掀開車簾——可裏頭空空如也，什麽也沒有！
“混賬！”
秦王上了兩回當，怒不可遏，剛準備發火，只他站在馬車上直起身，憑借極高的視覺位置突然看到混亂的人群外頭，一輛不起眼的青蓬馬車偷偷掉轉了方向。
“給我追！”
一聲大喝統領了整個街道的人馬，一時間眾人齊齊調轉方向，朝著這輛青蓬馬車追去。
那馬夫像是沒料到會被人發現，心急火燎、著急忙慌地駕著車，在城中橫沖直撞，一路上撞倒了許多鋪子，燈籠、簸箕、扇子散落一地，又被身後越來的馬踐踏而過，整個巷子亂成了一片，哀嚎遍野，跟在秦王身後的府兵看出不對：“殿下，我看此人是想往長安街去！”
長安街人多，又靠近皇城，要是被江酌一派的人察覺到，很可能會阻攔他們，那可就不好辦了——
秦王暗暗皺眉：“攔住他們！”
馬鞭揮舞，縱身一躍，跳過了攤販們的小鋪，嚇得兩側圍觀的百姓紛紛退讓，一個橫刀一躍的功夫，距離近了，右武衛的人借著馬背越深，飛身縱過前面一人的肩膀，一個空越，徑直落在了那頂馬車頂上！
長刀破出，刀鋒見骨，橫刀一揮，整個馬車轟然炸開！
碎片四散，驚叫聲在巷道裏此起彼伏。
馬夫從車上掉下來，鮮血噴濺了半個巷道，巷子裏驟靜，血腥氣夾雜在灰塵裏，散發著嗆人的氣味，左右武衛的人盡數下馬，逼身靠近馬車——
半晌，一個頭戴面巾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從馬車裏的跑出來，她六神無主，驚慌失措，根本不敢往後看，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走。
可還沒來得及跑出多遠，便被一支箭從身後射去，貫穿了胸口！
秦王哼笑一聲，呼出一口濁氣，費了他這麽大的功夫，總算是把人抓到了，他擡頭四周環顧，喃喃：“怎麽跑到這來了……”
這都快到城南邊，老侯爺的府邸了。
底下的人上前查看月奴的屍體，只剛把人翻過來，便失魂落魄地跌坐下來：“殿、殿殿下……”
“幹什麽大驚小怪的。”秦王還沈浸在終於抓到人的愉悅裏無法自拔。
就聽底下的人道：“這人好像是端陽郡主……”
秦王後背一涼，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——
“什麽……”
也是這時，送糧的車隊慢慢悠悠進京，月奴就坐在牛車的最前頭，一身粗布麻衣，掛著面紗，將自己的文牒交給官差。
官差們知曉京中有異動，都以為是秦王抓到人了，根本無暇多看，只是看了她一眼，便放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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